山璺

1.
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已不复当初，怎么办？
卫庄面无表情地看向枕边的盖聂，低声叹息，“师哥，你变了。”
阳光下，一只毛发蓬松的灰猫正翻着肚皮躺在软枕上，睡得没心没肺。
2.
“师哥！”
在盖聂睡醒后被自己吓到，一溜烟钻进床底的时候，卫庄的忍耐力已经突破极限，“你丫给我滚出来！”
灰猫颤巍巍探出半个脑袋，被卫庄一把抓住揪了出来。
“天天就知道练功练功。”卫庄拎着两只猫前爪，“现在可好了，把自己练成这个鬼样子。”说着自己委屈起来，“我的早安炮怎么办？！”
一双澄澈的猫瞳看着他，十分天真无辜。
卫庄抱着猫在床上耍赖打滚儿，猫咪被他折腾得没招，只好凑过去伸出一截粉红色小舌在他的鼻子上舔了舔，再用头顶软绒绒的毛蹭一蹭。
“虽然变成了这么小的一坨，不过闻起来还是以前的味道。”卫庄冷哼一声，认命地给它挠了挠下巴。
3.
“下一位。”
中药堂里，号称医术卓绝可通鬼神的老中医逍遥子正值门诊，坐在弥漫着药香的办公室里，一身正气。
有人应声进门。
“坐。”老中医头也不抬，一面看病人递送上来的病历簿一面伸出一只手，“先切个脉。”
比起门诊，他更喜欢留在医学院里搞研究。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娇气了，稍微有些磕碰不适就急慌慌地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比如现在这位，他的病历上居然写着……不可描述？！
嗯？
逍遥子满脑子问号，正巧指尖向前，碰到了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惊愕之下猛地抬起头来，再一看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盖先生？！”
一只灰猫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桌子后面坐着一脸黑线的卫庄。
“喵。”
灰猫见他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犹豫再三，还是张开猫口，字正腔圆地答应了一声。
4.
“……反正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卫庄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解释了前因后果。
诚然逍遥子不是个兽医，但毕竟有些真本事，顺着盖聂的猫腕摸了摸，居然摸出一个颇准确的脉象来，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没什么大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是几天呀？”卫庄清晨惨遭翻车，脾气犹为不好，可以说是点火就着。
“这……”逍遥子迟疑一下，心中估算，“一天吧，盖先生内功深厚，修为远非一般人可比，如果是他的话，大概明日此时便可以摆脱困境了。”
“明日？”卫庄沉吟一二，眼神危险地眯缝起来，看着一脸无辜的灰猫咬牙切齿道，“那不就是端午节？”
灰猫正在舔爪子，被他这么一问，动了动耳朵。
5.
“所以师哥是故意逃避家务活？”卫庄把盖聂揣在怀里，一个人推着购物车在拥挤的超市中漫无目的地打转儿。
明日就是端午节，照例他们会亲手做一些粽子送去师父家，以示孝敬之意。当然，这个“亲手”从头至尾就只有盖聂一个人而已，卫庄如果能劳驾帮忙拎一拎食盒，便已经是热衷劳动的勤快孩子。
不过风水轮流转，今日到卫庄。
盖聂乖乖地蹲在他怀里，软软的毛蹭在胸口，卫庄的心又软了，伸手将自己的上衣拉索紧了紧，把跟拥挤人流相比格外弱小的猫咪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好在临近端午，超市把包粽子所需的材料都打包陈放在显眼的地方，卫庄很快就找到目标，被盖聂用尾巴指点着挑了一些颇合心意的食材。
除了包粽子所需的物品，要采购的重要物资，还有另一件。
卫庄第一次推着购物车停在了陈列宠物用品的货架上，盖聂蜷在他怀里，看到一架子花花绿绿的猫粮，眼神有点抗拒。
“师哥，可不是我欺负你。逍遥子那老头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结构和猫完全一样，饮食上需要特别注意。猫饭我又不会做，你吃这个最安全。”卫庄低声对着从领口露出半截耳朵的盖聂说道，“喏，你自己挑，看看喜欢吃哪个？”
盖聂干脆背过身去，把头埋在了卫庄心口。
“师哥，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卫庄用手戳着怀里的毛球，嘲道。
远处一个导购盯着卫庄的脸已经看得五迷三道，最终没有挣扎过内心的冲动眼神迷蒙地走过来，“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嘛？”
“哪种猫粮的味道最好？”卫庄毫不客气地问道，想了一想，补充，“适合口味比较接近人类的猫食用。”
“诶？口味？”导购看着他两片淡色的冷峭薄唇，反应迟钝，大脑一片空白，“口味的话…….每只猫咪都有自己的喜好呢。”
“如果比作人的话，应该是一位口味清淡的男性，酸甜咸辣一概不喜欢，接近食物本味的饭菜对他而言最好，当然，除了夜宵。”卫庄眼神一转，声音也变得低沉捉摸不透，带着一丝恶作剧的玩味，“夜半无人的时候，他喜欢吃——唔！”
话还没说完，怀中一道灰影窜出，对着那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反手就是一爪子。
一招一式，颇有章法。
这是某大型超市的导购员平生第一次看到猫咪揍人。
6.
最后还是买了一些生鲜。
“师哥，吃点东西。”卫庄把买回来的物品乱糟糟地推了一桌子，就往厨房跑，砰砰地不知道折腾了些什么，再出来的时候端着一条面目全非腥气扑鼻的鱼，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取了一只碗，倒了些温水。
盖聂一向有些洁癖，对气味也是如此，嫌弃地别过头去，只在水碗里喝了几口水，便弓身要从餐桌上跳下去。
不想却被一把捞住。
“吃饭。”卫庄冷硬道，摁着有些暴躁的猫，“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一只猫，抵抗力、体力都不如以前，我不希望你在变回正常样子之前出什么事。”
猫咪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小庄你鱼鳞都没刮干净。
卫庄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蹙起眉头，“想不到你这么挑拣，煮熟了不就可以么？”
可是你没有去腥呀。
猫咪呲出尖牙。
“师哥！”卫庄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盖聂敢对他凶，他的脾气自然也就上来了，“我可是今天从一清早到现在都忙着伺候你，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你还想怎么样？”
盖聂怔了怔，歪着头打量着卫庄。
“不许卖萌。”卫庄拒绝。
最后双方各让一步，由卫庄用筷子将尚能入口的鱼柳挑了出来，夹着给盖聂食用。
7.
喂过猫之后，自然就要开始包粽子。
卫庄虽无经验，但是没吃过猪肉……不，但是看着盖聂包粽子也有些年头了，加上记忆力优秀，大致步骤倒记得十分准确。
鬼谷子喜食豆沙馅甜粽，盖聂每年都自己做馅儿，因而卫庄也只有亲手将赤豆洗净，放入小锅中慢慢煮。盖聂小心翼翼地伸着一只猫爪，替他调整火候。
“小心胡子。”卫庄把它抱远，放在安全的地方，“师哥负责看着锅，时候差不多了就叫两声，知道么？”
猫咪静静地看着他。
“……先叫一声我听听。”卫庄忽然有了兴致。
“喵呜……”不知是否因为害羞，声音有些软绵绵的。
“师哥这样也不错，比原先可爱多了。”男人笑起来，捏了捏它的耳朵。
8.
熬制豆沙的过程冗长而无趣，一人一猫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卫庄从来都没这么无聊过，以往总有盖聂倚在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对电视节目的刻薄评价，而今天他的伴侣却只能蜷在自己怀里，被挠得发出毫无抵抗力的咕噜咕噜声。
很快卫庄的注意力就从电视上的动物世界转移到自己怀里这只动物身上。
“师哥，翻个肚皮给我看看。”
猫咪被强迫翻了过来，露出毛绒绒的肚子。盖聂何曾被这样捉弄过，眼神里带有一丝怒意，却在卫庄用手揉了揉肚皮之后无法抗拒生理上的愉悦，四爪摊开，眯起眼睛。
随后爪子也被握住，毫不留情地摁着玩，尖利的指甲一弹一弹的。盖聂将两只耳朵压低，“呜”地警告一声，迅速逃离魔爪。
“尾巴呢？尾巴也拿出来玩玩。”
卫庄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提要求，盖聂看也不看，直接溜进他够不着的柜子底。
好在这个家的卫生一向是由盖聂自己打理，无论逃到什么犄角旮旯，都不会太脏。
“师哥——”卫庄懒洋洋地拖着长腔，“我数到三，你不自己出来，可别后悔。”
“一——”
盖聂干脆躺倒在地。
“二——”
开始舔爪子。
“三——”
猫咪也好奇卫庄到底会怎么样，不经意地向外看一眼，一个红点跳过，猫瞳直了。
卫庄依旧躺在沙发上，姿势不动，手里拿着手机，极为幸运地扑捉到从来都淡定自持的盖先生追逐激光笔蹿上墙头的奇妙镜头。
9.
“师哥，别生气了。”
“呜……”
“哎，我说真的，别生气了。”
“呜——”灰猫背着身，岿然不动。
“师哥。”卫庄揣摩了一下盖聂的脾气，估计他还不至于抓自己，凑过去把整只猫抱进怀里，“我逗你玩的，别当真。”说着讨好地抚摸它。
“其实我很高兴。”男人摸了半晌，低声说道，“你变成猫之后，脾气坏了不少，但是我很高兴。”
灰猫疑惑地回头看他。
男人顺势让它趴在自己胸口，圆乎乎的猫脸挨着鼻尖，在它的耳朵上亲了亲，“师哥从来都是不喜欢什么也不讨厌什么的样子，有的时候让我很不安。但是今天，师哥喜怒鲜明，而且完全依赖着我，我很满足。”
猫咪呆住，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爪子贴在卫庄的脸上，“喵……”
“有的时候，也可以试着像今天这样，发点小脾气。”卫庄把它的爪子拿到唇边。
“喵喵……”
男人不禁笑起开，“师哥真乖。”
“喵喵。”
“又卖萌？”
“喵喵！”
“师哥？”男人愣住，看着盖聂的猫瞳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从沙发上弹起来奔进厨房，“我的锅——！！！”
他还是低估了盖聂的老实程度，“叫两声”就真的是叫“两声”。
10.
总之豆沙终于是做好了。卫庄一手捏着粽叶一手往里面填馅和糯米，苦不堪言。
盖聂把操作步骤用肉爪一个字一个字敲进平板电脑，然后坐在iPad旁边督工。
道理都懂，但是做起来就……
卫庄捧着一盘歪歪扭扭的生粽子放在盖聂面前，盖聂坚决地摇了摇头。卫庄不服，将盘子往前推了推，盖聂干脆用爪子一拍，一盘粽子应声散开，白乎乎的糯米全都露了出来。
“真是的……”卫庄冷哼一声，他也算是有着一双巧手，从模型到木工机械从来都是一学即会一点就通，甚至年少时曾亲手雕刻过一把精致木剑送与盖聂作礼物，却不想一进厨房，全部技能清零。
他不耐烦，将粽叶往旁边一丢，“罢了罢了，买几盒商店里的给老爷子吧。反正他不是总夸你的手艺跟店里的没差么，就算送了店里的他也吃不出来差别吧。”说着便要逃离厨房。
盖聂坐在流理台上，用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尾巴轻扫。
卫庄见他兴致不减，也只有叹口气折了回来，把猫往干净的地方拎了拎，然后洗了手重新开始包粽子。
“非要我包。”男人忍着不耐烦，“我包的和你包的能一样么？就算做好了老爷子可能也不喜欢。”
猫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这是心意。”卫庄叹了口气，他和盖聂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对方不说话也能猜到意思，“师哥就是这一点最琐碎，什么心意啊梦想啊，越是虚头巴脑的东西越看重。不像我……”
他顿了一顿，低声说，“我有你就够了。”
盖聂第一次发现作猫的好处，猫不会脸红。
11.
厨艺癌重度患者卫庄将一锅粽子蒸熟时天已经黑了。作为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的宠物猫，盖聂已经撑不住睡去，舒舒服服地团在卫庄给他安置的软垫上打呼噜。
男人将成品粽子装好放在冰箱里预备着明日带去鬼谷，然后把乱七八糟的厨房大致收拾了一回。做完这一切之后，居然有些累。
他不禁想起平日里都是盖聂一个人在打理这些，不只是厨房，整个房子的家务其实都负在师哥的肩头。
师哥……累么？
因为要保护两个人的隐私，也因为两个人恋情的敏感性，他们从来不用家务助理，所有一切事情从一开始就被作为师哥的盖聂主动接手，卫庄从来没有想过，在他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师哥一个人将全副心力都注入了这个家的细枝末节。
卫庄将手洗干净，拿了一张抽纸擦干，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以往的盖聂，他不禁笑了。
今日的盖聂咕噜一声翻了个身，抱着尾巴睡得全无牵挂。
他走过去，抚了抚猫咪细软的毛。
“师哥……”男人喃喃自语，“我有点心疼……”
他心疼这个男人从来都不言不语，没有任何抱怨，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
猫咪睡梦中感受到被人抚摸，满足地“呜噜”一声，弃了尾巴，转身用两只前爪抱住卫庄温柔抚摸的手。
卫庄心头一暖，伸手把它挪到自己腿上。
安静的夜里，他抱着最爱的猫，在一片柔光中坐了很久。
盖聂的实力依旧被低估了，卫庄眼前一黯，再回过神来，手掌下的狨狨猫毛已经变回了素日来熟稔的细腻肌肤。
男人依旧睡着，抱着卫庄的一只手臂，将头枕在对方怀里，模样十分安心。
卫庄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把人抱起来。
钟声在一瞬间敲响，新的一天悄然开始。
“端午了，猫咪师哥。”卫庄轻声说，将人横抱在怀里走进卧室。
至于粽子，粽子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