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璺

6.

将长剑刺下去的一瞬间，卫庄忽然想起来他刚来鬼谷时，师哥为他做的木头人。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木头人，与普通的成年男子差不多高矮胖瘦，身体上细细地雕刻着经络与穴道的位置，是卫庄初学时的第一个练习道具。他还记得刚进鬼谷的自己，穿着新衣抱着木剑坐在屋檐下看师哥一点一点地做木工，他认穴认得很准，几乎不用比照参考图，低着头认真的样子，让卫庄第一次觉得在云梦山的生活会十分有趣。他身上的新衣和手里的木剑，也都是师哥为他准备的。

“小庄，去试试。”木人做好的那一天，鬼谷子教了他第一招剑法。他迎着木人纵身劈下，薄铁无声地插入木中，连师哥都不禁赞叹地点了点头。

刺穿木头的感觉，和人体是完全不同的。

卫庄感觉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

南宫敷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用力向前一扑，用最上端的两只义肢抓住了卫庄，肢体上尖利的毒刺瞬时刺在卫庄的小臂上。少年只觉得手臂上一痒，而后是麻，随即持剑的右手被捉住，从对方的身体里拔出长剑，横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南宫敷用剩下的义肢抓住他，在他身后发出阴惨惨的笑声。

从头到尾，南宫敷被刺透的身体里，没有流出一滴血。

一线日光足以让盖聂看清屋里的局面，他的目光扫过卫庄身后的南宫敷，不由得轻轻抽了一口气，而后眼神锁死在卫庄被控制的右手上。

卫庄唇角露出一丝讥笑，“师哥，看来你也被师父算计了。”

南宫敷眯眼望去，只见不远处门边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年，手里持着一把长剑，身量与手里的卫庄差不多，气质内敛而安静，腰间挂着一件五彩精绣的香囊，在明灭不定的房间里微微发着莹光。

少年声音清冽，“别动我师弟。”却因卫庄已被挟持，只出声不出手。

南宫敷见他站立在门边，始终没有踏进来，生怕他就此走脱，连忙嘶声道，“走近些，给我看看你手里的剑。”

卫庄不用看都知道他这蠢师哥必然听话。他闭着眼睛，屋子中静了片刻，而后自己身后南宫敷忽然发出一声短笑，“不错不错，就是这一柄，一别数十年，终于又给我见到了。”话音刚落，便将卫庄往地上一丢，八条腿蓦地一蹬，向盖聂扑了过去。

卫庄回手反刺，却因手臂麻木，只碰到南宫敷的一片衣角，心里暗骂一声，却见那怪人腾身越过盖聂而去，飞出门外，“咯”地一声，从外再一次将大门锁死。

房间里再次落入一派漆黑。

“小庄。”黑暗中，少年的声音好像一叶明烛。

“别乱动。”卫庄低头将自己手厥阴心包经上的穴道封住，防止流毒上涌，左手持剑，不甚方便，已经大为不爽，看到自家师哥也落入地方，正是没一点好气，“这屋子到处都是暗器机关，当心脚下。”

“嗯。”盖聂无喜无怒地应了一声，借着自己腰间的一点莹光，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师弟身边，“你的手受伤了？”

“没有什么大事，被那毒物身上的刺撩到了。”卫庄道，看了一眼师哥身上的物什，问道，“你腰上拴的是什么？”

“毒物。”盖聂回答得波澜不惊，伸手握住卫庄的右臂，查探一番，见伤势不算太重，才放下心来。

“师父给的？”他好奇地拿指尖戳了戳那锦囊，只见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微微发亮的正是那囊中之物，左手捏了个剑诀一划，凶猛剑气霎时化作一道气刃，将锦囊划破，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是，镇上一个小童给我的。”盖聂轻轻道，看到他出招，又说道，“几日不见，小庄的内力又精进了。”

两个少年一齐弯下身去看那跌落之物，只见是一只死虫，样子与镇上儿童抓与盖聂看的“南宫敷”一模一样，只是要更加肥硕。卫庄见到它毛茸茸的四对虫肢，心里一阵恶寒，拉着盖聂站起身来，一脚将那死虫踢出老远。

“那孩子将香囊系在我的腰带上时，我便察觉到其中有活物，只是当时不便解下查看。”盖聂解释道，“后来走入镇上集市里，在人群趁乱将它用内力震毙了。”说着又将那小童有关“南宫敷”的一席话简要向师弟复述了，两个少年不明就里，对这一番传说也只能半信半疑。

“先出去。”卫庄道，盖聂“唔”了一声，两个人再次摸着黑向门口走去，虽然门户被锁，但两个少年内力都颇深厚，联起手来，要破门而出并不是问题。

盖聂知道师弟手臂不便，抢先一步伸手将剑尖在门上查探一番，没有感知到机关，心下稍安，正欲一举破门，却忽然听到长长的一声叹息。

唉……

如泣如诉，幽暗而尖细，不似人声。

两个少年在黑暗中对视一眼，那声音虽然环绕飘渺，但却是从门后发出的。

屋外的世界，似乎已与刚来时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