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璺

7.

盖聂记得他进门时，街上明明还很热闹，人声鼎沸，可现在，除了一声接着一声幽怨的哀叹声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

那比人声更加尖细悠长的声音，让他和卫庄谁也没有心情开门。虽然南宫敷将他二人锁在这里必然不安好心，但贸然出去，只怕会死得更快。

“这间房子被人动了手脚。”盖聂说道，“我们需要光。”

卫庄也很想看看这间自闯入就将他折腾得累死累活的屋子到底长什么样，“墙角有油灯。”

盖聂从怀里摸出火折子。

卫庄“切”了一声，他这个师哥的确心细，来接趟人，还将这种琐碎东西带在身上。若在平时，他必然早已开口嘲笑师哥婆妈，但今天火折子实在大有用处，他只能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等师哥点亮。

盖聂手中那一点微光燃起的时候，整个屋子都亮了，不需要油灯，满壁满墙都随之反射出一种晶莹的紫光，通室摇曳，宛若水晶垂帘。卫庄幼时曾听家里人说过流星现象，他瞬时想起了久远的记忆，在家人的口中，流星雨便如眼前这般，在黑暗中炸起一片梦也似的颜色，拖着长长的光晕流落……

……然后他听到盖聂忽然吸了口气，整个人顿时也打起寒战来。

那自然不是流星雨，没有流星会坠落在四面封闭的屋舍中，那是南宫敷，数不清的，满壁满墙的南宫敷，纷纷爬落下来。紫莹莹的光芒来源于它们尾部的毒囊，那日光下看上去灰蒙蒙的肥大尾部，在火光的映射中居然呈现出这样美丽却危险的颜色。

卫庄出剑，斩落一片银紫，同时强按着心中的恶心感。死去的虫子旋即失去了光芒，滚落在看不见的阴影中，而门后那哀怨的声音骤然急促而苍凉起来，似乎感受到虫类的死亡，不住哭泣和尖声诅咒着。

“机括断了。”在他正恶寒得无以复加之际，盖聂看着屋子中央，勉强说道。

卫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多亏了这堆毒虫，他们终于看清了屋舍的大致模样，果然房间中央立着半根断木，另一半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那个位置……正是最开始打斗时，南宫敷“站立”的地方。

他心中一动，说道，“这南宫敷大概也是鸠占鹊巢，他只知道机关厉害，并不懂得如何控制它们。”正是因为这样，在他逼得南宫敷不得不移动身体的时候，这怪人担心满室机关会误伤自身，又不会操纵的法门，只有暗中强行拗断了机括，使之停止运作。

“房中有两套机关。”盖聂看到断裂的机括下面，另有一组齿轮仍在不懈地转动着，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小庄，你进门之时，可是从这道门进来的？”

他指的正是其后怪音袅袅的这一扇门。

“自然。”卫庄回答他，“难道师哥觉得我是梁上君子，爬窗进舍？”鬼谷子的教导极为严格，然而就算师父不说，以他的高贵秉性，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可是从镇上来的？”盖聂又问。

“不是。”卫庄否认，冷冷嘲道，“这镇子里多有古怪，我怎么会——”忽然停住。

他从镇外渡入，而盖聂从镇子里走进，明明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他们所穿行的，却是同一道门。

阴冷的紫光中，卫庄微微挑起了眉毛，盖聂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神中映射出一些笑意，“小庄，第二道机关，便是这整栋屋子。”

屋子，始终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地转动着。

卫庄进屋的时候，门户正好对着镇外，而等到盖聂到来时，门户已经转到了面朝镇子的方向。虽然无法辨识方位，但显然此刻大门所对应的外界，是南宫宅外二人都未见过的一面。

也很可能是最危险的一面。

“只要不从这道门出去……”卫庄低声道，看了盖聂一眼，眼神向二人身后的方位指了指。

只要不从这道门出去，无论从那一面攻出一个破口，他们都极有可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

二人心意相通，同时拔出长剑，转身向后。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冰凉矮小的物体抱住了盖聂的腰，少年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他听到一个稚嫩的吃吃低笑的声音，“大哥哥，你想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