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半夜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皇帝的侧脸。
嬴政留在了他最好的年纪,那是盖聂与他戮力同心的年纪,那张英挺而端凝的面孔清晰地印在回忆里。盖聂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说不出的熟悉。
好像曾经很多次……这样并肩躺着。
他依稀记得皇帝的睡眠并不好。自幼长大的环境让嬴政对危险有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敏锐,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让盖聂待在自己身边,剑客与他那柄杀意涌动的剑成为了皇帝的守护灵,每次看到盖聂的长剑刺破敌人的身体,淋漓鲜血从破碎的肉与骨中流淌出来,嬴政就觉得安心。
最凶的人与利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王座上的人唯一能获取安全感的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那个人的睡眠轻浅到老远处一只夜枭都能将之惊醒,可现在,他却睡得那么安心,那么沉稳,好像残存在盖聂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假象。
男孩把一只手放在嬴政的心口,感受着那里的沉静。
皇帝悄然睁开眼睛。
他想挪开盖聂的手,却不知道为何,始终没有这样做,只是覆着那只小而没有温度的手,彼此静了很久。
末了,他才慢悠悠道,“你比朕想象得还要聪明一些。”
盖聂不说话。
“都知道了?”
“我记得……”盖聂语气平静,一时间不像个孩子,“那个时候,你有一艘船。”
一艘叫蜃楼的船,庞大得如同一座宫殿。盖聂没有上过那艘船,但他隐约记得,生前有个孩子对自己详尽地描述过那船中豪华神秘的一切,兴奋得手舞足蹈。
“那艘船开走了,带回了朕想要的东西。”嬴政说道,“只不过,它和朕所期盼的,并不完全一样。”
盖聂望着他。
“以永恒的死,换取永恒的生。换句话说——”皇帝使用了那个怀旧的称呼,“——爱卿,我们都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盖聂显然已经预知了答案,并不为所动,而是紧跟着抛出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来到这个世界,那些记忆中轮廓模糊的人,他一个都不曾再见到。
“这是你欠下的。”嬴政悠然道,“既然不再有轮回,那么就用长生不老,来还你的债。”
“我不会老?”
“阳使去找你时,你伤势过重,只剩一缕残魂留存在沙场之上。”嬴政看着他,“不过魂魄并非死物,也非不可再生。你会长大,等你的魂魄健全了,你就会像朕自己一样,留在朕想让你留下的年纪。”
“这是你的梦想么?”盖聂翻了个身,背对着皇帝,蜷在了更深处的软裘里,“控制一切,掌握天下。”
“这是梦想的一部分。”皇帝并没有怪罪他无礼,还用手替他将被角掖了一掖,而后毫不客气地如是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