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璺

9.

朱一龙是个平日里没什么话的人，跟老爷子磨了半天嘴皮，早有些累了，在车里睡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医院。

白宇生病，他也跟着在医院里陪了一个礼拜，简直要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熟门熟路地穿过人群，走上病房楼。

病房里，保镖正在陪白宇打游戏，两个差不多大的男生盯着屏幕，口中大呼小叫，键盘鼠标操作得噼啪响。朱一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幸好当初考虑到安全问题，要了隔音效果最好的病房，要不这小孩迟早会被病友抡着药瓶打出去。

他叹了口气，走远了，又加重脚步，重新回到门边，把手放在了门把上。

屋里的机灵鬼已经迅速抱着电脑钻进被窝，蒙着头做沉睡状。

朱一龙进门，看了眼心虚的保镖，绕到白宇床边坐下，声音很轻柔，“小白？”

白宇旋即“咪呜”一声，揉揉眼睛，懒懒地从被子里面露出脸来，脸上还有些病恹恹的颜色，眼神朦胧，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龙哥，你回来了？”

表情由睡眼惺忪渐次转化为惊喜，极其富有层次，戏好得令影帝本帝在心里恨得牙痒痒。

朱一龙顺着他演，声音更加温柔，“把你吵醒了？”说着将他搂过来，摸了摸头，“睡得倒挺香。”

“龙哥放心。”白宇笑，“我没事了。”说着蹭了蹭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腿，将被子下面的电脑踢到更深处。

“医生说今天能出院了，我去办出院手续，你把东西收拾好等着，司机马上来接你。先跟我回家，我会让人去你那取行李。”朱一龙说道，一边说一边嫌弃自己唠叨，末了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还是忍不住要将他一军杀杀威风，便和颜悦色地补刀，“被窝里藏的外星人可别忘了带上。”

白宇：“……”

保镖：“？？？”

朱一龙关上病房的门，只听得里头保镖嘤嘤哭诉，“宇哥你可要害死我了。”白宇跟着干笑两声，一个劲儿地道歉。

他笑了笑，动身下楼。

……

朱一龙缴完费，又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才去停车场找白宇。

小孩儿一身都是伤，手脚和头上脸上都缠着绷带贴着纱布，被保镖安置在了车的后座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件宽大的牛仔服，靠着软垫，已经睡着了。

朱一龙仔细打量了他。白宇本来就偏瘦，生病一周多，脸颊更是消沉了下去，眼底一片青色。

病还没好，却成天顾着贪玩打游戏，难怪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朱一龙在他身边坐下，紧了紧他身上的衣服，吩咐将空调温度调高。

车子发动，保镖从前座上颤巍巍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龙哥……我不是故意……”

朱一龙摇摇头，笑，“我逗他的，你别在意。”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开玩笑了。

他是业内出名的闷罐子，主持人说破嘴也引不出半句话来，有他在的地方早就是冷场成自然。无论是同事还是粉丝，都习惯了。

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会犹犹豫豫地说上一句，龙哥其实也挺皮。

朱一龙看了看身边沉睡的白宇，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10.

白宇跟朱一龙在各大酒店里鬼混了小半年，还是第一次去他家里。

家在一片远郊的高档别墅区中，临山近湖，风光静远，空气清冽。白宇的腿还不太灵便，朱一龙干脆弄了把轮椅，把他从车座上抱下来，放在轮椅上。

小孩儿看着宽敞的北欧风住宅，不禁吹了声口哨。

朱一龙见他喜欢，自己也挺高兴。

助理去开门，他推着白宇，先在庭院里走了一圈，熟悉了环境，而后进入门厅。

门廊处有一只两米宽的水族箱，是刚迁居时一个朋友送的。

朱一龙没时间打点这些，只是随便将各式各样好养的鱼贝螺虾都配了些，搭着砂石布景，倒也像个微型海底世界。

阳光之下，鱼群悠然游动，盈盈水波投射在门廊的地面上，微光粼粼。朱一龙推着白宇，顺着坡道走了上来，走进了波光之中，白宇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脚面上倒映着的浮光。

水的味道，飘荡着，浮动着。他隐约能听到鱼类吐泡泡的声音，水花的声音，还有……过滤器的嗡鸣声。

朱一龙怔了怔，还未及反应，只见白宇缩起一条腿，躲开了水光的笼罩，肩膀抖了一下。

百密一疏，他想着在住宅四周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却忘了比起看不见的敌人，白宇介怀着的还有另一样。

“小白。”他放柔了声音，弯下腰去抱住白宇的肩膀，“我叫人把这个搬走。你先进房间里去休息，不要看——”

“——等等。”对方却低声打断了他。

朱一龙站定，过了很久，白宇才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用一双缠着绷带的腿站在了地面上，拖着步子走到了水族箱前面，低着头打量。

他压抑着呼吸，很静。朱一龙看着他的背影，白宇的背部全无起伏，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伸出一只手，从入水口探了进去，先是碰了碰冰凉的水面，然后将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

……活像一只掏金鱼的顽皮小猫。但朱一龙没有笑，只是盯着他看。

鱼被他搅得有些惊慌，绕着他的手臂纷纷游走，海藻却黏了上来，湿漉漉的。白宇死死地看着侧壁上的一片仿生岩石，看着上面浮动的水草，弯下腰去，用指尖碰了碰那坚硬的石尖。

硬邦邦的、尖利的、粗糙的、黏腻的……水生的物什。

短短几分钟，却好像有一个小时那么长。

朱一龙打量了很久，以为白宇成功克服了心理障碍，松了口气，走过去正要把他扶回来，却不想还没碰到后背，那人就晕乎乎地滑落了下去。

白宇的一只手腕卡在水族缸中，整个人挂在了冰冷的玻璃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小白？”

白宇的个子略高些，朱一龙一时竟是抱不过来，一个助理闻讯而来，与他一人扶头一人扶着腿，才把人弄回到轮椅上，送到沙发上躺好。

朱一龙用热毛巾把他的手擦干净，绷带全湿了，助理打开带回来的药箱，给他换药。

有的时候这个小孩儿的固执与倔强，的确是他无法想象的。

白宇睁开双眼的时候，朱一龙正在看一个拍摄通告的策划，过了很久才瞥见他躺在一边正看着自己，不禁笑了起来，“怎么醒了也不说话，想什么呢？”

“龙哥……”白宇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自嘲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是。”朱一龙毫不留情，“蛮横的强力最没用，只能伤人伤己。”

白宇不说话了，垂着眼，盯着朱一龙家里的藏蓝色平织地毯看，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一龙叹了口气，凑过去摸摸他的头，“晚上我要出去工作，家里留一个保镖一个家政助理陪着你，好好休息，别乱跑，别多想，玩一会儿，困了就睡觉。”

白宇点点头，“嗯。”罢了静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一龙怪道，“你笑什么？”

“龙哥，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话最多的一天。”

朱一龙只有叹了口气。

当夜他去了城里一个饭局，饭桌上有很多人，是他必须要认识的。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郊区的夜晚格外漆黑和安静，他疲倦地回到家，踢掉了鞋子，把外衣交给助理，走进客厅，正好对上了半明半暗中白宇的一双眼睛。

“小白，怎么还不睡？”他有点惊讶，又有点无奈，“他们没把你抱到楼上去嘛？”

白宇的腿不能长时间站立，卧室又在二楼，临行前他特地吩咐过助理，不能让他自己爬楼梯。

白宇只是叫了一声“哥哥”，就不再说话。

大概也是有些脾气的，不是谁都让碰让抱。

朱一龙好脾气地笑了笑，拍了拍手，把他的一条胳膊环到自己脖颈上，手臂穿过膝弯，“我试试。”

不知道是他平时出入健身房太勤，还是白宇最近瘦得太多，这一试，居然不太难。

朱一龙把他往上托了托，让两条伤腿避开楼梯的扶手，一路抱回了卧室里。

小孩儿入夜以后就特别安静，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贴在自己身上，心思重得让人摸不透。朱一龙把他放到床上，关了房门，自去穿衣镜前解开领带，镜子中白宇坐在床上，沉郁的眼神反射在镜面上。

“到底怎么了？”

“哥哥。”白宇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语气居然十分委婉，“今天可以……嘛？”

他指的是什么，自然不用问。

朱一龙蹙起眉，“你身体还没好。”

“那就用嘴。”白宇回答道，抬起了一只贴满纱布的手，“哥，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