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

【朱白】小重逢27

老秦是从三年前朱一龙因伤需要长期住院疗养的时候开始负责管理他的全部资产的,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朱一龙是业内出名的劳模,就算是伤后复出,也依然保持着相当高的工作强度,他们每年见两次面,一次年初一次年中,老秦会把受托人名下所有的财产和投资情况一一汇报,朱一龙并不太理这些,只是微笑着听他逐条讲完、总结,而后道一声“辛苦了”,礼貌地离开。

因此当老秦忽然接到电话,听说朱一龙想见自己的时候,非常意外。

早上九点,在某酒店茶座上见到的男人穿着一身浅蓝得近乎雪白的休闲装,戴着白色的棒球帽,口罩后面露出的双眼是一副大病初愈的疲惫模样,手背上打过吊瓶的痕迹还没完全消去。

他在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微微欠了欠身,摘下口罩,露出笑容,“早。”

老秦也连忙打招呼,坐下来,寒暄几句之后便把事先整理过的名簿递了过去,朱一龙略翻了翻,扶住额头,蹙眉看着纸面上的铅字。

他名下的房产并不多,大多都在北京和武汉,一是为了自己工作方便,二是照顾家人,都是宽敞舒适的大户型,惟有一栋在北京的小房子,隐藏在古老的城南居民区里,小小的,灰扑扑的,很不引人注目。

那是他最开始工作的那几年,在北京的第一个住处,最开始是租,后来有了一些积蓄,因为念旧,便买了下来。

朱一龙从来都记得那个地方,却已经有很多年不回去了。工作繁忙是主要原因,但也许还有着别的缘故……

他注视着一个被打印出来的地址,眸子沉静,心里却扑通扑通,好像有什么就要跳出来。

“我记得您保管着我所有房产的备份钥匙。”朱一龙抬起头,声音很轻,指尖点在雪白的纸面上,敲了敲,“我的那串不见了,可以把放在您这里的给我嘛?”

老秦愣了一下,旋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

朱一龙接了过来,拉开外套,把它放在了胸口的内袋里,道了句谢,便准备起身。

“朱先生……”

“怎么?”朱一龙又坐了回去,抬起眼睛,好脾气的、耐心的。

“您的身体没事了么?”

“多谢挂念,已经无碍了。”朱一龙弯了弯眼睛,“突然把您叫出来真是抱歉,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原本的工作。”

“没事。”老秦又看了看他,“您的事情,我之前听说过一些。我建议您如果要去那栋旧宅的话,最好有人陪同。”

朱一龙想了想小陈,想了想此时正留在北京替他善后活动现场晕倒事宜的几个工作人员,然后摇了摇头,又一次站了起来。

-

白宇在颠簸的小火车上醒来,入睡前戴上的耳机早就没电了,他把它摘下来,收进背包里,然后把头上那顶要掉不掉的渔夫帽重新戴好,抱紧了背包,把下巴搁在了它上面。

就算好几天没刮胡子,面容也不如往年做艺人的时候打理得那么清爽,但出众的面部五官依然受到了路人的关注,隔壁座上有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小女生不知正在私下聊些什么,见他醒过来,不自觉地红了脸,将偷偷抬起的手机镜头微微压下去一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宇歪了歪嘴角,并不打算计较。

时间过得飞快,三年之后,哪怕是在海峡的对面,也怕是没人记得他了。也许再过一些年,他老了,依旧穿着格子衫与拖鞋,胡子拉碴地出现在街头,被人用镜头拍到传到网络上,也只会被人感慨几句“岁月是把杀猪刀”便匆匆湮没在滚滚红尘中。

也许会有人哭着说曾经爱过他,也许会有人笑着说哈哈哈这不是当年那个沙雕哥哥嘛,也许会有讨厌的营销号又发长图影影绰绰地拉上龙哥再说些什么,可那些过去的事已经没人听了。

车厢的那一头走过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性,眼目间带着一点侵略味道的吸引力,他的目光扫过来,白宇在一瞬间低下头,弓着背,抬起一只手挡住脸,假装酣睡之后擦了擦口水。

自从西安的那件事之后,他就很有意识地保护着自己,就像兔子躲避猎鹰一般。

对方走了过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白宇却没有重新抬起头,而是把脸贴在行囊上面,调整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是很困,但是很累,累得眼皮都沉沉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退烧后没几天便要经历独自一人的长途跋涉,这在当年他工作强度最大的时候,也很少出现。

他有一点口渴,伸手掏了掏背包里面,也只摸出一个空瓶子,看了看,无奈地笑了一下,又塞了回去。

三年过去了,他依然不是很习惯照顾自己。这具曾经受宠的身体并没有接受环境的变化,依旧执拗地不肯记住细枝末节的生活习惯,好像旁边还有助理守着,随时拿着装满温水的保温杯,夏天会有冷饮,冬天会有暖宝宝,打开酒店房间的门,新鲜的切好的水果装在盘子里正等待享用。

……后来有了龙哥,待遇更加好,生活起居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连衣服都被那个人在采购私服的时候买上几套用快递送来,有时还能在箱子里发现一束花。

白宇抬起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强行打断思路。

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方才断断续续的梦里,他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厚。白宇觉得自己已经在那半个月里吸够了消毒水的味道,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他都拒绝再进入医院,就算是三餐忘记按时吃,胃痛得要死也不肯去看一看。

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很糟糕,龙哥从片场被救护车送来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过,小地方的医院不敢轻易做诊断,伤者很快被转去北京,他不能再被人拍到,提前一天连夜坐高铁回了京,简单洗漱一把就又像站岗似地守着朱一龙,白天的时候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躲躲藏藏,夜里便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床边,用脸贴着朱一龙的一只手。

那双肉乎乎的手曾经给过他莫大的支持与安慰,可是此刻却冷冰冰的,揣在怀里怎么暖都暖不过来。

事后白宇始终回想不起是如何度过的那段时间,病房外的世界洪水滔天,病房之内,他始终被孤立着,像一棵碍事的树,每一个枝桠都被人推搡着向外挪动,龙哥的工作室组团来照顾、工作上的同事进出病房,偶尔会有阻挡不住的镜头探进来,这些他都要回避,要躲起来,做一个不能见光的人。

网络上的新闻依旧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他的经纪公司派人来医院找过他几次,都被草率地对待了,久而久之,便绕开他直接与朱一龙的工作室谈判,白宇整个人都是懵的,有的时候呆呆地抬起头,看到大家的脸色都很差,便知道事态并没有任何缓解。

他很配合地做着应急预案,乖乖地交出手机任人编辑,甚至答应了很多不合理的条件,主动把网络上一多半的脏水接了过来,为的是给昏迷不醒的朱一龙多一点时间,让他不必在醒来之后面对那么多负面的信息。

他把自己可以在龙哥恢复意识之前做的事都做了。一直到三年之后,才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因为龙哥的关系,工作室待他还算客气,会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地时候扶他一把,或者给睡在龙哥手边的他盖上一件衣服,但几天之后,消息封锁不住,朱家的父母赶了过来,父母弟弟三个人轮流陪床,亲朋好友赶来探望,最终把龙哥身边的位置挤得满满当当,白宇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

看着朱妈妈每天一次用温热的毛巾替龙哥擦拭,握着他的手默默流泪的样子,白宇忽然才意识到那具曾经抱过自己,曾经进入自己的人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首先是别人家的儿子,是别人家的哥哥,是别人的发小、青梅竹马、生死兄弟,而后他才是自己的男友……从来都不能被公开、被承认的男友。

大家出入病房几天之后,隐隐约约都知道了一些,网络上传的虽然不足信,但总有些眉目,渐渐地白宇知道自己不再适合出现在龙哥的家人眼前,却也不愿意回家,便坐在病房楼上的天台抽烟,头发和胡子久未打理,整个人都脏兮兮的,手指和牙齿被烟熏得焦黄,他自己意识不到。

终于有一天,他深夜找了个在医院附近的小旅店,两眼一抹黑倒在床上,说不清是昏迷还是昏睡,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房间里的味道很难闻,桌子上居然还放着上一个住客吃剩没扔的泡面桶,白宇头痛得要死,睡前忘记充电的手机还剩下百分之十二的电量,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来电显示忽然跳了出来。

他无声地按下接听键,用两分钟的时间听到了龙哥终于醒来的消息,也听到龙哥失去记忆的消息。
“医生已经为他做过检查了,应该是在受到严重外伤的时候,丢掉了近期的记忆。”电话里经纪人的声音始终冷静,公事公办,毫无起伏。

他始终没有张口,始终没有说话。

龙哥真的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他是把我整个地忘记了么……

白宇在心里做了预演,他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瓶子,不能动,不能晃,不能开口,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眼泪落下来,会让自己崩溃。

“白老师应该也听说过类似的事吧,人的身体很奇妙的,在受到严重的伤害的时候,它会选择性地丢弃一些给自己带来压迫和痛苦的记忆,也被称作自我保护。”

白宇的喉咙里痒痒的,无数话想说出来,却卡在那里,一句也说不出。

“……这不是我说的,是医生这么给我解释的。”经纪人忽然叹了口气,顿了顿,电话里的声音蓦地软下来,“白老师,事已至此,我求你一件事可否?”

白宇把耳朵贴在手机上,垂着头坐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电量耗尽的前一秒,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一个音节,也足以让他发抖,呕吐,扑倒在脏兮兮的浴室里,几乎不曾听见啜泣的声音,泪痕已是满面。

……

“先生……你还好么?”

白宇恍惚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扶着靠在了座椅上,过了一会儿,乘务员带着列车长过来,有人把一直压在他腿上的包移开,主动取出披肩给他盖好。

白宇摸了把脸,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在睡梦中流出泪来,不由得红了脸,见到旁边有女生拿出面巾纸递与自己,连忙道谢,接过一张胡乱擦了擦脸,而后又把头低下去。

“先生,你在发烧。”列车长是一名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性,在他身边蹲下来,“考虑到你和其他旅客的健康,我们要把你送到下一站的当地医院接受诊疗,可以么?”

白宇道歉,而后又道谢,被人说了之后才觉得身上的确忽冷忽热的,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重新跌回座椅上,冷汗湿了后背。

“阿杰,你照顾一下这位先生,先送他去医务室躺一下。”

白宇抬头,看到走过来扶自己的又是一名风华正好的男性,心里忽然疼了一下,躲开他的手,颤巍巍地自己站起来,拖着背包,慢慢地跟着引导离开。

-

作者允许自己被打死十分钟。

龙哥很快就要去寻找失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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