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

【卫聂】岁末雪夜归山5-6

5.

“天寒地冻的,小哥且饮一碗热汤暖暖身子。”客店里,持家的老婆婆笑着给旅人们分送驱寒的姜汤,轮到盖聂这里,看到客人极为年轻而轮廓英挺的脸,心下格外喜欢,不由得更殷勤一些。

盖聂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接汤,礼貌谦和的眼神与姿态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自己被拒绝了。自从在嬴政手下担任要臣做了些颇受争议的事之后,他便不再碰外人给予的食物和水,就连眼神交流都格外小心。主人家似乎见惯了江湖上形形色色戒备警觉的人士,也没有强求,又对他笑了一笑,不再打搅。

年轻人吃完了自己准备的干粮,动手收拾出一个能靠着入睡的角落,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他所在的客店是秦国边境最荒凉也最简陋的驿站,屋舍极小,除了一个厨房和可供盥洗的拐角外没有其他隔断,客人们都宿在铺满各式被褥的大通铺上。他不愿同人太近,独自挤在角落里,用御寒的外袍遮住脸,贴着墙入睡。

秦国对过往旅客的管制极严,盖聂持有一张秦商的通牒文书,是为方便出行而由嬴政授意伪造的假身份。客店中聚集成堆的商人们意图邀请他一起座谈却遭到谢绝,因此看过来的眼神都透着怪异。

盖聂没有理这些,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不会在合乎情理的现象上耗费精力,若是一群商人看到既无货物也无车队、持剑独身宿在这里的自己却面色如常地当做寻常生意人一般招呼,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

商人素来趋利避害,察觉到他的身份特殊,便很快噤口,只当做从未见过,彼此低声交谈着一些生意经,渐渐地都躺下睡了。

鼾声渐起。

盖聂靠坐在墙角,却尚未睡沉,徒步前进拖延了他的行程,为了能在除夕之前回到鬼谷,必须要走一条生僻的道路。他有些后悔将马匹给了荆轲,倒非因为自己需要坐骑,而是忽地想起那匹马的辔头上烙了秦宫的特殊标记,荆轲又偏是个爱招摇的喧闹性子,只怕早晚会惹出麻烦。

然而说到惹麻烦,似乎还是自家师弟更胜一筹?

盖聂一直觉得卫庄是个乖孩子,后来才惊觉到,他不爱说话,一开口却能把人噎死,不怎么爱动,一出手就连师父都心惊肉跳,这样的孩子非但不乖,简直棘手。

乃至于师父亲自将懵懵懂懂的盖聂叫道眼前语重心长道,“若是出门在外遇见了如你师弟一般的人,不可生出亲近之心,一定要绕道走。”

师父高估了世人,出门在外这几年,盖聂都没有再遇到过第二个卫庄。

6.

世上独一无二的卫庄正对着一鼎蒸羊露出嫌弃的眼神。太糟糕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与师哥的手艺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差。

他还记得自己初到鬼谷的时候,对山居的一切都感到戒备,尤其是那注将成为敌手的少年,曾经一度他躺在床上时都紧握着匕首,以防遭到对方的偷袭。

一直到某个澄澈的月夜,卫庄翻身看到对床上少年侧卧的背影,盖聂熟睡的样子像一只丛林中的小动物,微微蜷着身体,夏夜薄衫下透着嶙峋背部的轮廓。一瞬间他发现师哥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这个发现让卫庄毫无顾忌地释放出自己的攻击性,也就是那个时候,盖聂被他挤兑得简直没处待,临夜抱着被子枕头去书房打地铺,卫庄方独享了宽敞的卧房没多久,便被师父揪起来,连同着盖聂一起骂一顿,通通关回房里才罢。

第二天他故意打落了盖聂控箭的扳指,鬼谷子无意为两个男孩调节矛盾,自顾自地走开了,留下师兄弟相互对峙,盖聂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的卫庄才恍然明白,当年自己之所以百般作恶,不过是想看到那双冷漠木然的眸子里,露出一些或愤怒或委屈的情绪。

他一夜未睡,为盖聂做了新的指环,那是卫庄平生第一次做工,他的掌心留下一道不长却很深的疤,变成了掌纹的一部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盖聂对他的照顾更加体贴与着意,甚至每日做的饭菜都愈发迎合师弟的口味,惹得师父都惊讶了好一阵子。

卫庄随意吃了一点羊肉,目光扫过左右,忽然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类人。

杀手。

隔着半幢酒楼、数十位客人与他们风味各异的饭食,卫庄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尽管不想,但他知道杀手总归是要来的,尤其在自己干掉了之前的哨探,拿到那块儿标有秘密徽记的令牌之后。

韩宫深处的那位大人物在害怕,他不敢让令牌公开于世,必然要倾尽全力将之追回。

卫庄凝神观察着杀手的状态,对方显然已经发觉自己暴露了,没有再耽搁的打算,右手摁住剑柄,就要在那一瞬间拔剑——

下一刻,卫庄忽然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异动,收敛起杀气,安然地坐着不动。

他甚至心平气和地呷了口茶。

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和他的背后。

盗跖第一次独自出活儿,一进酒楼就盯上了全场最有钱的黑衣鎏金大佬,蹑手蹑脚地摸到大佬身后,手指毫无声息地顺着衣褶滑进口袋。

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名煞江湖的卫庄。

这个人身上带着柄怪吓人的长剑,看来却是个样子货。盗跖一边忙活一边摇头叹息,这道上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什么人都能冒充武林好汉,怎么会有这么钝的人,被偷了都感觉不到。

卫庄不着痕迹地挪动一下身体,让盗跖的手离钱袋远一些,离令牌更近。

令牌是足金的,盗跖用指尖一摸就知道,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了出来,打量片刻。卫庄在金牌离开口袋的一瞬间站起了身,对上盗跖欢天喜地的脸——

他看了偷儿一眼,露出揶揄神色,“——走好。”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盗跖僵住,然后整张脸都垮掉,酒楼角落里一股子凶煞杀意只扑自己而来,他连对手都来不及看,急忙夺路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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