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

【卫聂】岁末雪夜归山7-8

7.

盖聂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屋檐下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的人,他站起身,躲开脚下的种种障碍,轻而无声地移到门口,又将耳朵贴在了门框上。

风雪与细微人语从四面八方灌入他压在门上的左耳,依稀还有兵戈相交的声响。

“在边境地区,这样的暗夜交手很常见。”管理旅店的老婆婆在他身后说,“如果这都要担心,恐怕你从此再无一个安稳觉。”

盖聂侧过身,对上那双苍老却依旧精亮的眸子,微微颔首,“前辈。”

睡前老人递来热汤的时候,他就看到对方手上有明显的剑茧,但是并没有说破。任何人都有掩埋过往的权利,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现在都是一个照顾旅人的客店管家。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更加聚神地感知着雪夜中的动静,如果没有听错的话,方才半醒半睡之际,确实有人说了“韩国卫庄”这四个字。

“哇哇哇你是妖怪嘛?从韩境一路跟到这里不累?”大呼小叫的声音更近了,听慌张的样子似乎正在奔逃,而追他的人只是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越来越近。盖聂不自觉地按住剑鞘。

“如果你决定要插手的话,最好就趁现在。我不希望打斗离自己的客店太近。”老人一边剪蜡烛一边说。

烛影摇曳,盖聂已经消失在门边。

……

事实证明,如果东西偷得太顺手,事后必然跟着一大串麻烦。盗跖足尖飞点,在积雪的枯树枝头掠过,他的脚力很快,寻常人绝对追不上,但如果追捕人骑着一匹良驹的话,事态则不容乐观。

简直是倒霉死了。盗跖如此想道,一个筋斗翻过枝头,灵活地躲过杀手飞掷出的铁爪。

瘦削高挑的白色身影蓦地出现在他的余光里。

——有没有搞错?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出来看打架凑热闹?

盗跖哀嚎一声,继续狂奔。

盖聂已经看清楚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他的眼神锁定在杀手挽着缰绳的手上,稀弱的月光照进翻起的衣袖里,深处的皮肤上有一个纹身。

嬴政曾经告诉过他,那是韩宫中最腐朽黑暗的一股势力,他们培养的杀手像蝙蝠一样朝息暮出,渴饮着一切革新者的鲜血。

“你认识卫庄?”盖聂掠过树林,赶上盗跖的速度,与他并肩蹙眉问道。

“不认识!!!”盗跖简直要哭了,“都说了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还要追我?”

“我也不想追你。”杀手一夹马肚跟了上来,“如果你交出从卫庄手里偷的那件东西,我们大可两不相欠。”

“小爷我凭自己本事摸的东西为什么要交给你。”盗跖跑得飞快,气息却没有太乱,依旧中气十足。

“你拿了什么?”盖聂的眉头皱得更紧。

“……小爷我凭自己本事摸的东西为什么要告诉你!”盗跖咬着牙又道。

这是盖聂第一次和一个贼对话,可惜沟通并不成功。他叹了口气,缓下步子,拧身拔剑转向了杀手。

“怎么冲我来了?”杀手也开始哀嚎。

8.

卫庄原本打算等盗跖与杀手鹤蚌相争之后再坐收渔利,拿回自己需要留证的令牌。可他却没能发现盗跖的尸体,这小子如此能跑,倒是超出预料。

意外走失了政敌的令牌,他的心情不太好。等兜了一圈回到酒楼,看到自己的那匹马时,卫庄就很想揍人了。

“这位客人喝醉了,执意要将自己的马具套在您的马上,小的也没办法。”酒楼的小二无奈地摊开双手。

在同辈的剑客中,卫庄最讨厌荆轲,倒非是因为那个浪荡落拓的性子,而是因为他总是离盖聂太近。

近到可以在一起切磋剑术到深夜抵足而眠,甚至拜访云梦山,在鬼谷子面前舞剑……近到他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师哥的眸子里,并晕染成一片温柔的笑意,彻底打破了“师哥只对我一个人笑”的骄傲宣言。

武林有忌,不打女人老人孩子,不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所以卫庄只能咬牙看着烂醉如泥毫无反抗能力的荆轲硬是把一副银光锃亮的辔头往马屁股上怼。

马儿被他戳得嘶叫起来,看卫庄的眼色行事,对准了狠狠一腿将醉汉踢得口歪眼斜。

酒鬼摔得四脚朝天,口中犹自喃喃,“天翻过来了啊……”

卫庄冷哼一声,不打算再理会他,迈过去牵马。

荆轲慢悠悠地哼唧一声,“阿聂……”

卫庄在一瞬间停滞住,冷眼扫来,“你在叫谁?”

荆轲是燕人,却在多年游历中莫名其妙地染上一股子楚国腔调,对身边好友都以“阿”来称呼,亲昵得肉麻。他还记得师哥第一次被这么叫的时候模样很窘,脸都微微红了,鬼谷子却笑得慈祥,似乎乐于见到徒儿结交朋友。

脸红个鬼。当时的卫庄在心里气哼哼地想。师哥对自己就不是那个样子,每次他叫“师哥”的时候,盖聂只会心平气和地回应一声“小庄”,看过来的眼神也很平淡,好像在看风云花雾,一点都不躲闪。

“无趣得紧。”卫庄自言自语,佯装不经意地踩了荆轲一脚。

游侠抱着腿痛得嗷嗷叫,醉眼很是委屈,“你怎么又踩我?”

“又?”卫庄提起兴致,“看来我师哥这两天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辔头还给你,随便你套在一匹什么样的马儿身上,我是受不起了。”荆轲迷迷瞪瞪地依旧分不清人,将东西往卫庄脚下一丢,“阿聂竟也捉弄人,这辔头式样出自秦国官邸,天下不会超出十件,我骑上马没走几里地便遭到官府盘查,好容易才硬闯通关,当真好险。”说罢一头倒地,打起酒鼾。

卫庄看了看荆轲身后的马,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比中原种要更高大一些,看模样是出自西域戎狄部落的纯正血统。

“师哥的工作待遇似乎不错。”他弯下腰,捡起荆轲跌落的马辔,手指向里摸到一个标记,那是咸阳的符号。

说来师哥去咸阳也有些日子了,自云梦一别,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却始终在做同一件事。诸子百家,惟我纵横。他们的野心,从来都是这片天下。

马儿舒适地嚼着干草,看着卫庄将荆轲麻利捆好丢在一边,而后重新给自己佩上马辔,调整好马鞍。

“我骑来的马就放在这里,自会有人来取。至于人,随便处置。”他对呆若木鸡的小二吩咐道,而后挽过缰绳,一步跃上。

“我们去找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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